秋儿什么梗(我是秋儿什么意思) -凯发网娱乐

人生感悟 2021-12-17 02:47:42

最佳答案

那日我的夫君带回一位姑娘,弯弯的柳叶眉圆溜溜的大眼睛,跟在我夫君身后小心翼翼的偷看我。

我乐疯了,捻起帕子就开始哭哭啼啼的演戏:

「萧未舟,我嫁给你这三个月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掩面哭得伤心,一抬手,指尖就直勾勾地指着他身后那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我一指仿佛受了惊,也不偷看我了,整个人都躲到了萧未舟身后。

我从指缝间偷瞄萧未舟,脸色倒还是那幅面瘫脸,就是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宁秋儿,你又要作什么妖。」萧未舟忍着当场咬死我的冲动对我解释:「这是我妹妹。」

「妹妹?你还认上妹妹了?我嫁进你们萧家忍气吞气这么久,你出一趟门再回来,就带回来一个好妹妹?」我抹了一把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既如此,那你就休了我吧,我就不在这儿碍着你萧公子了。」

我抽泣了两声,开始盘算要是萧未舟休了我,这萧府的东西我能偷摸带走多少。

萧未舟脸色沉了下去,像是被雷劈的焦黑的木棍。

反倒是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又探出了头,揪着手里的手帕嗫嚅着对我说:

「二嫂嫂,我是萧思思。」

萧家那体弱多病常年住在庵里吃斋念佛的小女儿萧思思?

我看着她一头乌黑油亮盘成双环髻的头发陷入了沉思。

不是常年住在庵里吗,怎么头发都还在?

一.

我爹经常说我是个福星,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真心夸我,后来我发现他这样夸我,只是因为福星能卖个好价钱。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爹趁我睡得正熟,把我卖进了皇商段家当丫鬟,一进府,我就被指到段家大少爷段之钧的院子里,大少爷小我两岁,但话比我还多,整天秋儿长秋儿短的,我出去上个茅房他都要在外面嚎两声,让我搞快点他还要带我去斗蛐蛐放风筝。

段家主母说我命格好能旺夫,等大少爷长大了,她就把我指给大少爷当妾室。

关于当妾这件事,我当时是不愿意的。

倒不是因为我真的命好心气高,毕竟这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命好的人能六岁死了娘十四岁死了爹。

只是我实在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上茅房有人在外面高呼我的名字的阴影中。

但是如果我知道后来我会被迫嫁给萧未舟给他冲喜,那我一定当时直接跪下来谢过段家主母的恩典。

萧家和段家算是世交,段家是皇商,萧家是太医世家,论起来样样都不比段家差,我能嫁给萧未舟当正妻,完全是因为当时他快死了。

听说当时他病得都起不了身了,天天躺在床上咳血,外面的人都悄悄说他是病痨鬼。

嫁过去,基本就是喜事丧事一起办了。

但萧家的那个大夫人来了段府,非说我命好,算命先生都算过了,我去冲喜一定能救回她的这位庶子。

没天理了,萧家堂堂太医世家,居然信这种鬼神之说?

我不想嫁,可我只是个丫鬟,主母捏着我的卖身契说要是我不肯,她就只能乱棍把我打晕送去萧家了。

醒着去,还是晕着去。

我选了前者。

于是我从段家偏门出嫁,一路风风光光哭哭啼啼的嫁去了萧家,嫁给了萧家的二少爷萧未舟。

我出嫁那天段之钧哭着追了我二里地,我在花轿里也差点哭出来。

大少爷,你可快回去吧,我真是丢不起这个人了。

成亲当天没拜堂,没敬茶,我直接就被送进了萧未舟的卧房。

当时萧未舟喘气都有得进没得出,我被按在他的床边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发呆。

我以为萧未舟这就要死了。

但第二天萧未舟就好了,一顿能干三碗饭生龙活虎的那种好,我端着饭碗看萧未舟风卷残云般地吃着桌上的菜,然后也着急忙慌地动了筷子。

要不是我反应快,这顿饭我差点都吃不饱。

第二天夜里我坐在萧家的石亭里揣测莫非我真是个福星?真能让人起死回生?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我就撞见了偷翻进萧家的段之钧。

他也看见了坐在石亭中的我,欣喜若狂的朝我奔过来,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秋儿,你别怕,等那个病痨鬼死了,我就把你接回去。」

我越过段之钧,看了一眼刚刚出现,现在正站在他身后目光冷冷的萧未舟,对段之钧说:

「我不怕,但我觉得接下来你应该会很害怕。」

「嗯?为啥?」

「……」

那晚段之钧是哭着翻墙出的萧府。

我站在萧未舟身边看段之钧一边哭一边爬墙,身形笨拙哭声压抑,不由得心里一阵欣喜。

萧未舟见鬼一样的看了我一眼,问我笑什么。

我简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告诉萧未舟:

「要是你被他用各种恶作剧折磨了七八年,你也能笑。」

萧未舟没笑,提着我把我带进了他的书房。

而他自己美滋滋地睡在卧房。

没天理,他就是这么对待他的救命恩人的?

和萧未舟成亲的第三天,萧府的大夫人来找了我,我给她上了一杯茶,她嫌我的茶烫嘴,逼着我去跪了祠堂。

我觉得这叫下马威,但当初她让我嫁过来冲喜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跪了一天一夜差点饿晕在萧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最后被刚回府的萧未舟提着回了院子。

和萧未舟成亲的第五天,我在萧家的荷花池边看鲤鱼,萧家的三小姐凑了过来轻言细语地叫了我一声嫂嫂,然后反手就把我推进了池子里。

我发了两天高烧,萧未舟良心发现般的喂我喝了药。

最后我决定日后就待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了。

然而第二天我就看着丫鬟送来的新衣服里藏的银针陷入了惶恐之中。

我找来了萧未舟,指着衣服里的针问他这是几个意思。

萧未舟拎起衣服抖了抖,银针就被抖落在了地上。

萧未舟把衣递还给了我,对我说:

「现在可以穿了。」

「……」

嫁进萧家两个月,明枪暗箭数不胜数防不胜防,终于,在第三个月的第一天,我上了个茅房后,我顿悟了。

他们不是只想要我死,是想要萧未舟死。

我这个冲喜的死了,萧未舟肯定也活不了了。

但我实在想不通既然这么想萧未舟死,还拉着我让我过来冲喜是个什么说法。

虽然想不通,但是并不影响我惜命。

我决定逃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爬上了墙,打算遁逃保命,但我刚爬上墙头,萧未舟就神出鬼没地站在了墙下。

「打算去哪儿?」

「……嘿嘿……嘿嘿……」

恭喜萧未舟喜提翻墙落逃妻一名。

我被萧未舟提了回去,萧未舟问我为什么要逃。

我汪的一声哭了出来。告诉他这府里的人都不安好心,都想要我死。

萧未舟面露难色,问我:

「你现在才发现?」

我哭的更大声了。

我问萧未舟为什么萧家的人都想要他死,萧未舟板着个脸告诉我他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信他个鬼他个老病秧子。

那晚我跪坐在地上扒着萧未舟的腿求他行行好休了我吧,下辈子我给他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萧未舟乐了,端坐在椅子上问我:

「你是我娶来冲喜的,休了你,我不就死了?」

二.

萧未舟不但不愿意休了我,还天天晚上蹲在墙角专门逮打算翻墙逃跑的我。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我从来没有赢过。

后来这场战争又多了一个人,

——段之钧也来了。

段之钧舍不得我,于是天天爬墙来见我,所以场面就变成了我和段之钧坐在墙头期期艾艾抱头痛哭,萧未舟蹲在墙角冷眼旁观时不时还冷笑一声。

段之钧说他最近天天求神拜佛希望萧未舟早点死这样他就能接我回去了。

我说我最近天天求神拜佛希望萧未舟赶紧休了我,这个萧家我是真待不下去了。

萧未舟听腻了我和段之钧哭哭唧唧后,索性就一起爬上了墙挤在我和段之钧中间。

小小的墙头,大大的梦想。

一开始我们仨是肩并肩坐在墙头看月亮的,后来段之钧看人够了,一寻思就搬了个矮矮方方的小木桌子来,于是我们仨的夜间活动就从听风赏月变成了在墙头共推牌九。

就这么推了四五天牌九后,萧未舟突然和我说,他要走了。

我高兴坏了,连忙翻箱倒柜取出了白布。

萧未舟问我拿白布干什么。

我捧着白布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为你披麻戴孝啊。」

萧未舟的脸色唰地就不好看了,一把夺走了白布,刺啦一声就把白布撕成了碎布,还捏着碎布头恶狠狠地告诉我,他说的走了,是指他要出远门。

出远门就出远门,还整得我白高兴一场。

萧未舟走了,走之前还告诉我不要企图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走,过些天他就去拿我的卖身契,我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他不休妻,我就一直是他的人。

我嗯嗯啊啊点头称是,心里催着萧未舟快点走,这样我就不用睡书房能直接睡床了。

墙头上又只剩下了我和段之钧。

没了萧未舟这个人形木棍,牌九也推不起来,我闲得无聊,哈欠连天的想要回房睡觉,段之钧突然拉住我说让我这就直接跟他走吧,不要在萧家受气了。

这话说的,比起来段之钧一天七八十个折磨人的鬼点子,我还是更喜欢待在萧家求生存。

我摇了摇头,说不走。

段之钧从小就是个哭包,一听萧未舟不在我还不肯走,当场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对我说:

「秋儿,你就和我回去吧,我以后再也不捉弄你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我有多寂寞,我已经不开心许久了。」

我沉默了一瞬,问段之钧把我带回去以后他打算怎么办。

「往你被子里放大扑棱蛾子。」

那天晚上段之钧又是哭着离开的,还随机附赠了一个被我用拳头砸出来的乌眼青。

后来我就不爱去爬墙了,改成了蹲在房间里天天琢磨怎么让萧未舟休了我。

我还没想出一个好办法,院子里的丫鬟就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萧未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我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天底下还有这种人在家中坐帽从天上来的好事?

我高兴得差点流下了眼泪,三步并作两步就去找到了萧未舟,还见到了那个小姑娘,的确是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甚是可人。

我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起流,控诉萧未舟不是个人,让他休了我算了。

但是跟着他回来的那个小姑娘突然探出来个头,叫了我一声二嫂嫂,惊得我当场就不哭了。

这一次仍旧是我败了,不但败了,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给萧思思接风洗尘。

萧思思看起来安静,吃起饭来也安静,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我和萧未舟对视了一眼,赶紧拿起筷子就开始抢对方的菜吃。

萧思思和萧未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按照府里人的说法,萧家其他的少爷小姐都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偏偏这对兄妹,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萧思思从小体弱多病,后来她的娘亲,也就是萧家的四夫人去世后,也不知道是谁撺掇了萧老爷,直接就把萧思思送去了城外的一个庵里,非说这样能压住她的病症,偏偏一直宠爱四夫人的萧老爷还真就同意了。

这一去就是近十年,期间也只有萧未舟常去看她,旁人都当做萧家没有这个小姐一样。

估计这一次萧未舟是鬼门关前晃了一圈,怕自己日后没机会再去见自己的妹妹,索性就把萧思思接了回来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萧思思这一回来,萧家上下就热闹了,三天两头的有人往这儿跑,唯独他们的亲爹没来过。

这个小姑娘怕生,身体又差,萧未舟不在时就把她托付给了我,她就躲在我身后拽着我的袖子温言软语的叫我嫂嫂。

起初我欢喜得不得了,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谁不喜欢,后来我就不行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段之钧实现了茅房自由,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萧思思天天缠着我。

什么叫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这就叫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我仔细一琢磨,觉得这样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就挑了个良辰吉日找萧未舟促膝长谈了一番。

萧未舟被我念叨了近两个时辰,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最后终于松了口,说只要我这段时间在府里替他照顾好萧思思,等他手头的事忙完了腾出空了,他就休了我。

「一言为定!」

我生怕萧未舟反悔,拉起他的手就是一个击掌为盟,击完掌了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问他这是要忙着干什么事。

「……进太医院,当太医。」

一个前段时间还要死要活半截入土差点直接埋了的人告诉我他要进太医院。

我看着自己刚刚击掌的那只手,恍惚间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要交待在萧家了。

三.

萧未舟说他要进宫当太医,竟然是真的,但我始终觉得他进宫当太监的几率比较大。

萧未舟他爹萧骐明明是太医院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他偏偏不要自己的爹给他举荐,非要自己跑去太医院申请,明晃晃的下他爹的面子,还被他爹发现了,不但没能进太医院,还被直接拎回了萧府。

当天两个人同款黑脸一起回了府后,连带着我也被叫去了正厅训话。

萧未舟被罚跪在正厅,我被丫鬟带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笑话他,就被萧老爷怒斥了一声不像话,吓得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萧未舟旁边。

「不像话!今天我萧家的脸面都被你一个逆子丢尽了,想进太医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重!」

我看萧未舟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

「还有你!你竟然还敢当着我的面和他眉来眼去!」

「啊?」我是怎么也没想到话锋会突然转到我身上来:「我……」

「将你娶进萧家,抬举你做了少夫人,你不相夫教子晨昏定省也就算了,你还由着他胡来!」

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看着他那拳拳爱子之心和教诲小辈时头头是道的模样,一时间愧疚难安,和他打商量说:

「要不,您让他休了我?」

休是没休成,反正当晚的祠堂跪得挺难受。

从祠堂出来的时候我的膝盖红肿了一圈,走路都费劲。

我问一只手提着我健步如飞地扯着我回院子的萧未舟他怎么膝盖就不疼。

萧未舟板着张脸告诉我:

「跪习惯了。」

当晚我想继续回书房睡,但在我声嘶力竭的拒绝声和萧思思惊慌的眼神中,萧未舟直接把我拖进了卧房。

他说他爹让我相夫教子。

子?哪儿来的子?明明只有一个把我当亲娘一样黏我萧思思。

于是我问萧未舟,

「要不我去和思思睡?」

萧未舟睨了我一眼,把房门拴了起来,开始在地上打地铺,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感动得不行,如果最后他没有把躺在床上差点睡着的我扔在地铺上,我一定会更感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甚至来不及反抗。

「萧未舟,你睡着了吗,我气得睡不着。」

「睡着了。」

「睡着了你还说话!」

「……」

我翻了个身,看见萧未舟躺在床上合上了双眼,呼吸平稳安然无恙,一幅睡死了的样子。

人类的悲喜从不相通,萧未舟只觉得我吵闹。

夜里我睡得昏沉,天刚亮时我隐约觉得房间里有响动,接着就是瓶瓶罐罐清脆的碰撞声,我迷迷瞪瞪地眯起眼,看见萧未舟起了床,正在收拾东西。

等我彻底醒过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萧未舟也没了人影,我认命的收拾好地铺,打算去找萧思思一起吃早饭。

萧思思听说我跪了祠堂,吃饭时拿了一瓶药膏来非要给我上药,撩起我的裤腿一看才发现膝盖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

萧思思很惊奇,我也很惊奇。

难不成我皮都跪厚实了?

我膝盖上的皮厚不厚实还有待商榷,但我觉得萧家的人一夜之间脸皮是厚实了不少。

前些日子还处处给我下绊子巴不得我早点死的三小姐萧敏敏,今天就大包小包糕点布匹的进了我的院子,还非要拉着我唠家常。

唠家常也就罢了,还净和我说些萧未舟之前流连烟花之地招惹一屁股风流债的故事,说道动情处更是要滴两滴泪水怜悯我命苦。

这就叫命苦了?我握着萧敏敏的手将我被卖进段家后这七八年是如何被段之钧日日捉弄的事声情并茂的说了一遍,最后把她心疼得嚎啕着就出了院门。

我寻思着段家的那些夫人小姐平时也爱干这些事儿,眼见着别人春风得意起来了就巴不得那人后院起火。

难不成这是什么豪门望族家宅中的通病?

当晚萧未舟回来时我正在比划萧敏敏送来的布匹,虽然她人是来挑拨离间的,但是挑的布还挺好看,给思思做一套新衣服倒是正好。

「我听说萧敏敏今天来了?」萧未舟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来了啊。」

「来干什么?」

「来和我说这些年你在外面养了许多小老婆,是青楼楚馆的常客,还差点得了花柳病。」

「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这一听就是假的啊,就你以前那个样子吊着口气就不错了,还烟花柳巷,谁信呐。」

四.

按照萧敏敏的说法,萧未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欺男霸女的二世祖,但是经过我的长期观察,我惊觉萧敏敏所描述的这个人分明是萧家的大少爷。

而这个大少爷就是萧敏敏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哥哥,论起来他们俩才是嫡出的血脉,从小就独得宠爱。

知道这件事以后,萧敏敏再说萧未舟坏话时我也不反驳了,甚至还带上了两分怜惜的顺着她的话头应和她,骂来骂去骂的是她的亲哥哥,我跟着骂两句也不亏。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高低我嫁的是萧未舟,要真是嫁给了这个大少爷我才是没处哭去。

自从萧敏敏来过以后,萧家的其他人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都想着来找我唠家常,为了她们一个个送来的绸缎点心和补品,我牺牲了自己充实了家底。

光是绸缎做的新衣服,这段时间思思就多了七八件。

就在我两边耳朵都快要磨起茧子的时候,来找我喝下午茶的二夫人突然对我说了一句:

「如今未舟这孩子已经有了官职,日后在内在外你也都是有头脸的人了。」

这句话如一缕天光砸在了我混沌的脑子中,让我出离的愤怒了。

「萧未舟有了官职?!」

「是啊,这孩子就是有出息,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以后一定是前途无量了。」

当着满脸笑意的五夫人,我活生生捏碎了一个茶杯。

前段时间还被自己爹训斥回府,现在就直接进了太医院了,这个死病秧子还有这种能耐?

我说最近萧敏敏对我的态度怎么变好了,萧未舟也一天天早出晚归的,敢情是当了太医有了官职。

当夜我躺在地铺上气的心火难息,决定在今晚萧未舟进门的时候把他逮个正着。

可我白日应付那些人实在太累,头一沾枕头不知不觉带着怒气就睡了过去,好在第二天房间里一有响动我就猛然惊醒,倏地坐了起来打算抓住萧未舟问问他为什么当了太医不告诉我,难不成是想毁约把我留在萧家继续当老妈子?

可我看见萧未舟拿了个小瓷瓶蹲在我面前,因为我起来的太突然,他的两只手还无措地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你干啥?」

「上……药。」

「什么药?」我夺过瓷瓶闻了闻,的确是药膏的味道。

「给你膝盖上药。」

我本来是想站在伦理道德的高地谴责萧未舟不讲信用,后来变成了萧未舟手足无措,让我别哭了。

我握着瓷瓶哭得跟死了夫君一样,我是想要逼着萧未舟休了我来着,可他大早上爬起来给我上药,我刚流眼泪的时候还问我饿不饿,饿的话他带我出府去铺子上吃打卤面,于是我哭得更大声了?

「萧未舟。」我打了个哭嗝:「我娘要是还活着,肯定也这样给我上药。」

「……您抬举我了」

「前几天我腿伤好得这么快也是你在偷摸给我上药?」

「不然呢?你以为是菩萨显灵了?」

「你干啥对我这么好?」

「这就算好了?」萧未舟挑了挑眉头:「只是给你上个药而已。」

「你懂个屁啊。」我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稀里糊涂的抹了一把眼泪打算跟着萧未舟出去吃面。

然后我又被萧未舟按着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萧未舟熟练的撩起我的裤腿开始给我涂药。

「虽然消肿了,但药还是要上,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萧未舟,你当上太医了?」

萧未舟正在涂药的手一顿,然后垂着眼睫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想说。」

「为啥?」

「心里不想,就不说。」

「不说就不说呗,但你先别急着休了我啊,最近你早出晚归的,我怕我走了,思思一个人在府里被人欺负。」

「嗯。」

天微亮的时候我跟着萧未舟出府吃了一顿打卤面,还目送萧未舟进了皇宫,最后回萧家的时候在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墙头,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我问段之钧怎么又跑来爬墙了,段之钧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告诉我昨日是他的生辰,我跟在他身边七八年了昨日竟然连一份贺礼都没有送给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愤慨至极,让我也跟着心下慨然,觉得的确是对他不住,只好问他想要什么东西,今日我给他补上。

「我觉得西市有家铺子不错,你给我盘下来吧。」

「你看我值几个钱,要不你干脆把我卖了?」

五.

到底段之钧也不是那种买卖人口的人,更何况我现在还是有夫之妇,他想了半天,最后问我能不能在他生辰这天保佑他做生意一飞冲天,让他从此成为京都首富纸醉金迷载歌载舞。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活菩萨吗?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嘴上也这么问出来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菩萨?活佛?」

段之钧从墙头一跃而下站定在我面前,表情虔诚得仿佛马上就能从袖子里掏出三炷香插在我身前再给我磕几个响头。

「这世上本没有菩萨,但说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菩萨。」

「说人话。」

「外面都传你是菩萨转世所以萧未舟的病才好的这么快还进了太医院当上了太医。」

段之钧的嘴皮子一直都很利索,噼里啪啦的像个算盘。

我沉吟了一会儿,告诉段之钧让他回去吧,我会好好保佑他发财的。

得了我的承诺,段之钧欢天喜地的就离开了。

起初我是想要先打发走段之钧免得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可第二天段之钧的首饰铺子就红红火火的开张了。

他开张的这天我坐在萧府的园子里看蜻蜓低飞,就在我还在琢磨着是不是快下雨了的时候,萧敏敏就朝着我叮叮当当珠翠满头的走过来了。

「二嫂嫂,你还不知道吧,你之前在段家的那个小主子开了个首饰铺子,现在里面的首饰都快卖断货了,挤都挤不进去。」

萧敏敏娉娉婷婷的在我面前坐下,一边说话还一边抬手去摸自己发髻上簪的步摇。

「步摇在段之钧那儿买的?」

「是呀,让丫鬟等了好久才替我买到,这个段大少爷年纪轻轻就这么会做生意,日后可不得了了。」

对于萧敏敏的话我深以为然,段之钧从小别的不会但唯独算账一算一个准,十岁那年他就开始府里府外低买高卖的倒腾东西,对于段之钧来说,除了捉弄人是一把好手,其他拿得出手的,那就是赚钱的天赋了。

眼见着低飞的蜻蜓越来越多,我满脑子都在担心要是下起了雨打起了雷,就思思那个小胆子,我要是不陪着她,她指定又会吓哭。

心里有了挂念,就总是静不下心来,我想回院子,但偏偏萧敏敏就要拉着我死唠嗑,十个字里九个字都在夹枪带棒说我错过了段之钧嫁给了萧未舟是多么的可怜,还说段之钧一间铺子的盈利怎么着也比萧未舟一辈子的俸禄还多。

桌上的茶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描着兰花纹样的茶杯被我握在手里转来转去,颇有要被我盘包浆了的架式。

「嫂嫂这么喜欢这茶杯,不如让人往你院子里送一套,也免得你还要跑来花园这么折腾了。」

萧敏敏说得体贴入微,让我心头一暖。

「倒也不是有多喜欢。」我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主要是手里没个东西占着,我怕我忍不住扇你。」

说完这句话我如同卸下了万斤的重担,在萧敏敏愕然的眼神中跨出了亭子,又在萧敏敏更愕然的眼神中倒回亭中端走了桌上的茶具。

「本来不喜欢,但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喜欢上了。」我伸手取走了萧敏敏手中剩下的那个杯子,顺带扬起一个普度众生的微笑:「知道段之钧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吗?我、保、佑、的。」

我回院子不久天上就下起了大雨,今天萧未舟不用轮值,我刚陪着思思吃完晚饭,萧未舟就撑着伞冒着雨回来了。

我问萧未舟用不用给他热菜,萧未舟一声不吭的就回了卧房。

思思和我面面相觑,还以为萧未舟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于是我又屁颠颠地进了卧房问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萧未舟就从怀中掏出了两个首饰盒放在了桌上,我打开一看,一个盒子里是支岫玉做的簪子,另一个盒子里是一只鎏金的步摇。

「你脑袋被宫里的药材熏开窍了?居然知道送我东西了。」

「你喜欢哪个?」

萧未舟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我问。

「当然是步摇啊。」我拿起步摇轻轻晃了晃,步摇就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碰撞声,玉这东西等我到了三四十岁,估计也能喜欢上。

「那是段之钧在路上拦下我,说他没空,让我转交给你的,另一支,是我买来送你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愧是萧未舟,虽然这步摇转交的不情不愿的就是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步摇,又看了看床边上脸色像被臭鸡蛋熏过一样的萧未舟,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眼,最后放下了步摇,拿起了那只玉簪。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送我首饰主要是因为我保佑了他的生意。」

六.

不管萧未舟信不信,反正旁人是都信了。

我还在府里捧着萧未舟送我的玉簪思考怎么让他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他送我的礼物时,关于我先救活了萧家二公子,又保佑了段家大少爷的流言,就如同雨前的蜻蜓,扑棱着翅膀飞遍了全城。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路过我的院子总想着进来看我两眼,就跟我身上真有佛光万丈一样。

我被流言搅得心烦,连花园也不想去了,萧未舟每天都在宫里搞事业,我只好拉着思思诉苦。

思思听我说话时总是分外认真,等我一口气把我最近像一只猴子一样被观赏,弄得我连门也不敢出的事说完时,她甚至差点流了泪,接着问我:

「嫂嫂,所以你真的是活菩萨吗?」

看着思思不谙世事轻言细语的模样,我强行把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句我是你爹给咽了下去:

「我要真的是活菩萨,就不会六岁死了娘,十岁被爹卖了。」

「那嫂嫂就等这阵风吹过了,旁人有了新的话头,就再不会缠着嫂嫂不放了。」

我觉得思思说得甚是有理,可我等了整整五天,流言没消停不说,萧未舟官运亨通成了太医院的新晋红人,段之钧也生意大好不但开了首饰铺子还开起了胭脂铺。

而我也成功抓到了两个收集我的碎发想要拿去做成璎珞求姻缘的小丫鬟。

笑死,要是我自己能求姻缘,我还能遇见萧未舟这种不解风情如同一顿吃了十本金刚经的人?

但就在我苦口婆心地劝她们凡事靠自己不要信神佛的当晚,萧未舟突然告诉我,别打地铺了,上床睡吧。

当时我正盘着腿坐在地铺上梳头,萧未舟一句话扔出来吓得我当场揪掉了自己近十根头发。

可萧未舟神色自若,完全意识不到这些头发对于一个二十多岁头发并不茂密的黄花闺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摸了摸自己铺着厚褥子的地铺,又看了看萧未舟邦邦硬的拔步床,最后决定婉拒掉这份好意:

「不必了吧……我这地铺,其实也挺好的。」

「……快入秋了,地上太凉,寒气入体对女子身体有损,你来睡床,我睡地铺。」

胡思乱想竟是我自己。

萧未舟正经说话时声音清越又稳重,连棱角分明的脸也被暖黄的烛火衬得温柔了几分。

我竟不知进太医院有如此魔力,先是让萧未舟开了窍送我簪子,后又让他主动和我换位置。

虽然三伏天刚过去不久,但我在此等美色和关爱之下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和萧未舟换了地方后久久不能入睡,又加之拔步床太硬硌得我浑身上下不舒服,第二天起床时我连抬一抬胳膊都嫌酸。

我倒是没想过思思也懂医术,吃过早饭后就来帮我按摩松筋骨。

「嫂嫂要是觉得床硬,就让丫鬟再添上两层褥子吧,前两天我还看到哥哥的胳膊腿儿也在犯疼呢。」

「嗯…?萧未舟也觉得床硬?」

我被思思捏着肩颈,舒服得连眼都不想睁开。

「是啊,昨天我让他和丫鬟说一声多加点褥子垫上,也不知道他说没说。」

「……」

他不但没说,还告诉我这种狗都热得吐舌头的天气我睡地铺会寒气入体,最后和我换了地方睡觉。

我压着心头的怒火默念了七八遍清心咒,最后决定既然我佛不渡萧未舟,那就让我来渡一渡他。

于是我不但抢先占了地铺,还把他床上的薄褥子也取走了,我躺在柔软的地铺上长叹一声,等来了深夜归府的萧未舟。

萧未舟推门而入时我正在闭眼假寐,连带着把两层褥子死死的压在身下,可我还没得意过半盏茶的功夫,萧未舟就连人带被子把我抱了起来一口气全放在了床上。

我被吓得倏地睁开了眼,问萧未舟这是要干什么。

萧未舟低着头收拾了一遍地,告诉我这是要睡觉。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我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告诉萧未舟从此以后厚褥子归他薄褥子归我,我认输了。

「一起睡。」

「咳……」我差点呛出了一口口水:「你不就是想要厚的褥子吗,我这不答应和你换了。」

「谁说我想要厚褥子了?」

「难道你不觉得床上的褥子太薄?」

「我连木板都睡过,褥子薄厚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萧未舟言之凿凿,我满头问号。

「那你还和我换地方睡?」

「那是因为你不愿意上床睡,我要是不说换地方睡,那我昨晚面子往哪儿搁。」

萧未舟被我追问得一张冷冰冰的脸都有了裂痕,解释的时候语速堪比段之钧。

我一时语塞,磕磕巴巴地问他今晚怎么不讲究面子了,还直接把我扔上床。

「你都把两层褥子叠在一起不再分床了,我再讲究面子,那你的面子往哪儿搁。」

「……」

人和人之间还是要多交流,多沟通。

和萧未舟成亲的第四个月,我这个冲喜吉祥物和他同床了。

我睡在床里侧板板正正一动不动。

萧未舟睡在床外侧板板正正一动不动。

直到房内红烛的烛芯轻轻爆了一声打破了满室的安静,我才借机开口,

「萧未舟,你睡了吗?」

我尴尬得睡不着。

「没睡。」

「萧未舟,你为啥突然不想分床睡了?」

「旁人说男女之间的关系要想更近一步,那距离就要再更近一步。」

「谁说的?」

「萧未江。」

「……」

还真是为难萧未舟了,竟然能从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嘴里,提炼出这么一句话。

七.

果然还是两层褥子更舒服。

一觉睡醒,我发觉自己被萧未舟揽着肩膀,发丝凌乱,还差点直接进了萧未舟的被窝。

我虽不好意思,但还是腆着脸跟着萧未舟出来吃打卤面了。

一开始这个门我本来是不想出的,毕竟我不想在府里当猴以后还要去外面当猴被人围观。

可萧未舟说那家面摊子新上了一道酱牛肉,那味道,说它是飘香十里都不为过。

萧未舟一边说还一边做了个使劲闻的动作,这谁受得了。

于是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

萧未舟不但践行了他大哥拉进距离的话非要和我肩并肩地走,还在带我去吃打卤面的时候主动提及了他早逝的娘亲。

就是那个在萧敏敏口中独得宠爱,让她一说起来就气得咬牙切齿的四夫人。

萧未舟提及自己娘亲的时候,脸上总会露出柔和的神色。

「阿娘和思思很像,不争不抢,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仔细想想,四夫人去世的时候萧未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需要母亲在身边教导的时候。

我往萧未舟的碗里夹了两块肉,告诉他早饭还是要好好吃,这样四夫人才能安心。

「你不觉得奇怪?」萧未舟也不动筷子,只看着碗里的肉问我。

「奇怪什么?」

我吸溜了一口打卤面,不明白萧未舟在问什么。

「奇怪我口中的阿娘怎么和其他人口中的四夫人这么不一样。」

「旁人说旁人的,我信你的。」

四夫人逝世时萧敏敏不过八九岁,书都读不顺的年纪哪里能看出一个人是好是坏,无非是听了别人的话跑来我这儿嚼舌根罢了,要是这位四夫人真的如她所说这么善妒工于心计,她的一对儿女也就不会在萧家吃这么多苦了。

或许是我的深厚情谊让萧未舟大为感动,他不但把肉夹回了我的碗里,还招呼老板再给我上一碗面和一份酱牛肉。

「阿娘肯定也希望她的儿媳好好吃饭。」

我脸一红,面都差点夹不稳。

但好好吃饭,并不代表一顿饭要往死了吃。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想法,我吃得白眼乱翻,一顿早饭,活生生吃出了五个空碗。

萧未舟去结账时我还站在原地试图缓神,就这么看着那个老板一直推迟,不肯接下萧未舟的银子,甚至直接把萧未舟放在桌上的银子又塞回了萧未舟手中。

老板说钱他就不要了,只要萧少夫人能保佑面摊子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就满足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万里无云,可我却觉得看见了自己在天上含笑望着世间。

萧未舟捏着手里的银子回头看向我,我含泪对他比了个口型,让他放下银子就带着我赶紧跑。

刚吃完两大碗面又是一顿跑,以至于和萧未舟一起跑到皇宫正南门的时候,我扶着宫墙差点直接吐出来。

我弯着腰扶着墙告诉萧未舟这日子没法过了,再这样下去我还不如直接进庵里当尼姑,起码这样还能名正言顺的拿他们的香油钱。

「快了,不会再这样了。」

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路连推带踢的把他踹进了正南门。

趁着街上人少,我又带着一肚子的打卤面和酱牛肉赶紧回了萧府。

由于吃得太多,我只能在府里一边消食一边朝老天爷祈祷让这阵活菩萨的风头赶紧过去,我还是比较喜欢当一个吃吃喝喝白白胖胖的普通人。

也不知道是我这张小嘴太甜,还是老天爷小耳朵太灵,当天下午老天爷就允了我的心愿。

早上我还在面摊子上当活菩萨,下午我就和萧家的人一起被抓进了大牢蹲了大狱。

菩萨听了都会流泪。

想不到早上的那两碗打卤面,竟然成为了我在天牢中抵御饥寒的一道利器。

平日里萧家太大,这些夫人小姐们找来我又是各来各的,我到也不觉得这么吵。

如今被关在一个牢里,我才发觉古人诚不欺我,三个女人果然就能唱一台戏,这么些人光是哭声就能吵得我耳朵发麻。

我蹲在墙角发呆,听说萧家的男丁都被关进了死牢,只因为萧老爷在宫中不知道用错了哪味药,害得虞贵妃和五皇子吐血晕厥,其症状一如当年暴毙的奚嫔,只是如今的两人都还留了一口气而已。

株连着株连着,就连带着萧家上下一干人等全都进了天牢。

思思凑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角,问我怕不怕。

我擦掉了思思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黑泥,告诉她我怕。

说不定就要被砍脑袋,我不怕才是见了鬼了。

我疑心思思是吓傻了,平日里一个听见雷声都要吓得掉眼泪的人,如今在一堆哭声中反而不哭了,一双眼睛还忽闪忽闪的。

「嫂嫂,你后悔吗,嫁给我哥哥。」

「刚嫁过来的时候后悔,现在不后悔。」

萧未舟刚进太医院时我倒是也能逼着他休了我,是我自己留了下来,还吃了萧未舟这么多碗打卤面,面一下肚,就没什么好悔的了。

我把思思往我身后扯了扯,挪出墙角的位置让给了她。

「嫂嫂。」思思在我身后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有哥哥在,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事的。」

八.

按照狱卒的说法,萧家这次犯的是大罪,要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和皇子好不起来,别说萧家的男丁了,就算是女眷最起码也是流放为奴的罪。

我猜外界的话茬子一定变成了萧家下狱,我这个活菩萨的名头估摸着肯定是没人传了,毕竟现在莫说是保佑别人发财,这次就连自己保命都成问题。

我一心等着宫里贵妃和皇子的消息,但狱卒的嘴就像缝上了一样一点风声不露,让人心里没底,悬着一颗心吊得难受。

我没等到宫里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段之钧。

我靠在墙上发呆的时候,段之钧就跟着狱卒进了大牢,带着食盒蹲在外面叫我的名字。

我茫然回头,看见段之钧就蹲在不远处,用手扒着木制的牢墙,一颗脑袋挤在牢墙的缝中,一口一个秋儿的叫着我。

我问段之钧怎么跑来大牢了。

「我听说你被抓起来了,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你。」

「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到时候反倒把你也牵扯进来。」

就算段家是皇商,也没有随意出入大牢的权利。

「有钱能使鬼推磨。」段之钧打开食盒的盖子,把里面的吃食一碟一碟的递给我:「这些天赚的钱现在不用,难道等我着入土了给我陪葬?你别老盯着我看呀,赶紧吃东西,我觉得你一定饿坏了。」

我接过段之钧手中的盘子,上面的点心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我的鼻子一酸,心中一紧,问道:

「你又在里面加泻药了?」

「……没有。秋儿,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会再干那样的事了。」

我把点心递给了思思,让她分给大家一起吃,毕竟早上的两碗面还没消化完,我也实在吃不下这么多。

食盒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段之钧随手盖上了盖子,抬手招了招示意我再凑过去一点。

我又往前挪了一步,抵在牢墙边上时,段之钧就抓住了我的手,我一时不备被段之钧握住了手,差点就叫来了狱卒状告段之钧在牢中占人便宜。

「秋儿。」

我还没来得及叫狱卒,段之钧就说话了。

「你在牢里不要害怕,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已经嘱咐了狱卒,让他们多关照你,也不要为难萧家的女眷。」

当初我被卖进段家的时候,段之钧才十岁,如今一眨眼他就快要及冠了,我看着段之钧脸色凝重的模样,后知后觉的抽回了手,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没事……你…你知道萧未舟现在怎么样吗?」

「他关在死牢里,我进不去,不过你放心,我听说林老太医已经被接进宫了,有他坐镇太医院,只要保下虞贵妃和五皇子性命无忧,皇上应该不会降罪过甚株连斩首。」

「林老太医?」

「林老太医是上一任太医院院判,医术精湛为人正直,我听说这次萧未舟能进太医院,好像就是得到了他的举荐。」

进太医院不要自己爹的举荐,反而找了上一任院判,还成功了,我倒真不知道萧未舟是怎么想的。

段之钧砸进去的钱倒是让鬼推磨了,不过只能推一点点,一炷香的时间不到,狱卒就催着段之钧赶紧走,不要让他们也为难。

段之钧一边应付着狱卒的催促一边安慰我让我等着他,我借着牢里忽明忽暗的油灯看段之钧拉着狱卒的胳膊,往狱卒的手里塞了一袋银子,然后回头冲我傻呵呵一笑,最后提着空食盒转身出了大牢。

我没吃几块点心,思思也没吃几块,段之钧一走,我和思思就又坐回了墙角。

我拉着思思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问道:

「思思,你认识林太医吗,就是上一任太医院院判。」

「不认识。」

思思回答得飞快,甚至连带着被我拉着的手都一抖。

本来我只是随口一问,可思思的反应实在反常,让我也愣了一下。

「萧未舟进太医院好像就是得了这位林太医的举荐,我还以为你也认识他。」

「不认识……嫂嫂,我很小的时候就住进庵里了,外面许多人我都不认识。」

我扭头去看思思,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射出一片秀气的阴影。

「思思,我还一直没问过你,你离家以后都住在哪个庵里啊?」

「城外的静思庵。」

「静思庵……说起来我以前还陪着段家夫人去过静思庵,我记得庵里的女主持,是叫慧敏法师吧。」

「是啊,惠敏师父,这些年也是她常照顾我。」

「我倒是很久没去过静思庵了,慧敏法师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 她……挺好的。」

大牢里没有窗户,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连白天黑夜也不太分得清。大家渐渐闹腾够了,也就不哭不闹了,我和思思压低了声音说话,大牢里阴冷,可我却在她的手心蹭到了一点汗渍。

思思垂着眼睑靠在我的肩上,显然不想再说下去,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困了就睡吧。

「嗯。」

思思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鼻腔里轻轻溢出来的,直到我靠在墙壁上不再做声,她才松懈了下来。

我揽住她的肩膀,免得她睡熟了的时候从我肩上滑落下去。

一个幼年离家的小姑娘却有一身疏通经骨的好医术。

一个住在庵里深居简出的人却不知道静思庵的慧敏主持去年就已经圆寂离世。

萧未舟的消息连段之钧都探听不到,可思思却能稳居牢中,告诉我不会出事。

我将头抵在墙上,听见牢外狱卒的交谈声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最后归于寂静。

九.

不知道段之钧到底塞了多少钱,狱卒的态度可谓是把我当成了钱串子一样供着,一日三餐顿顿不落还都带着肉。

自从上次我套了思思的话后,思思就不大爱拉着我聊天了,我和她说话时她也经常心不在焉。

我本来在牢里等着萧未舟的消息,最后反倒是自己先被带了出去,来提人的狱卒指名道姓要找宁秋儿,我满头雾水的站起来,然后又在思思惊愕的眼神中跟着狱卒离开了大牢。

我问狱卒这是要把我带去哪儿,狱卒不搭理我,只自己挺胸抬头的向前走,我把十八般刑罚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实在想不通明明是萧未舟他爹下的药,为啥提审的是我。

走过一段狭长昏暗的大牢过道,我又再次看见了日光,狱卒把我向前一推,把我交给了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

我被吓得连咽了几口口水,总觉得这是要直接拉着我去砍头。

这些士兵押解着我,从京兆府大牢一路到了皇宫门口,转而又把我移交给了宫里的禁卫军,我被禁卫军卡在中间,跟着领头的一个内侍穿过漫长的宫道,最后被内侍带进了一座宫殿。

一直到跪在殿中被周围的人审视时,我都还是茫然的。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凑齐了,站在旁边的是萧未舟和他爹,殿上坐着的那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应该是皇帝,其他的人一个个或老或少神色各异,眼神就跟粘在了我身上一样。

我垂着头偷偷看向萧未舟,几日不见,虽然坐了趟牢,他倒是没什么变化。

坐在高位上的皇上让我抬头,皇上声如洪钟不怒自威,我抬头看过去,从他的脸色中看不出任何端倪。

「你叫什么名字。」

「宁秋儿。」

「你父亲姓宁?」

「啊……?」我错愕地和皇上对视,不砍我的头也就算了,怎么还开始盘问起我的身世了:「我娘姓宁,我爹姓李,我随我娘姓。」

「你娘叫什么名字?」

「民女不知。」

我娘死的早,我爹和她感情又不深,别说我不知道我娘的全名,我都怀疑我那个酒鬼老爹也不知道。

我刚说完不知两个字,皇帝的目光就死死的锁在了我脸上,随后挥了挥手,就上来了两个宫女把我扶起来,带着我去了偏殿,我被人挟制着,只能回头用眼神向萧未舟求助。

萧未舟深深的望了我一眼,目送我进了偏殿。

偏殿里除了候着的宫女,还有两个老嬷嬷,我一进去,两个嬷嬷二话不说就开始扒我的衣服,我左闪右躲,最后被按在了榻上任人宰割。

我的脸扑在褥子上,两只手被宫女按住,由着嬷嬷一把扒下了我肩头的衣服。

这宫里的刑罚都这么与众不同?

我梗了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死在榻上。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宫女替我穿好衣服理好头发的时候,我还坐在原地愣神,然后又被嬷嬷拉着去了正殿。

嬷嬷挡在我面前,和一个内侍耳语了两句,内侍又快步走上殿内的台阶,站在皇上身旁耳语了两句。

等到内侍说完了话,皇上再看向我时,那眼神……我不自在的轻轻扭了扭自己的肩膀,总觉得自己这一下又成活菩萨了。

我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到嬷嬷退出正殿不再挡住我时,我才发觉殿中间还跪了一个人。

——段之钧?!

段之钧还穿着那天来大牢里看我时的那套衣服,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走到殿中也跪了下来。

段之钧微微侧了侧头瞄了我一眼,我也正好瞥见他下巴上的一点青色胡茬。

我刚扑通跪下去,皇上就让我起身,不但免了我的礼,还自己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到了我面前。

皇上龙袍上的五爪金龙绣的栩栩如生,让我一时晃了眼,我垂着眼眸去看他的身侧的右手,那只手中握了一枚玉佩,玉佩的流苏已经旧得掉了颜色,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当年我被卖进段家的时候,我那个酒鬼老爹随手扔给我的,我娘的遗物。

一开始我把玉佩贴身带着,后来被段之钧抢了去,我向他讨要,他非说被他弄丢了,后来又说等我嫁给了他他就还我。

我觉得段之钧睁眼说瞎话,我明明经常看见他佩戴在腰间,他非说丢了,却没想到如今竟落在了皇帝手中。

「今年多大年纪了?」

「二十。」

「好……好孩子,好孩子。」

「……」

我木讷的回答,皇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段之钧也被免了跪礼退到了一旁,我看向他时他却不再直视我,反而看着地砖,仿佛能把地砖看出朵花似的。

一场糊里糊涂的面圣,太医院里好几个老太医都被判了凌迟,就连萧骐也被判了斩首,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萧家的女眷免了罪,而其他男丁只判了十年流放,但唯独萧未舟没受到牵连,甚至没有当场革除官职。

除了降罪,皇上还下旨还洗雪了多年前蒙冤受屈被抄家斩首的徐太医,而我却连宫门都没能出,直接被留在了宫中。

我被送去了筑玉宫,连话都没能问几句,就被鱼贯而入的宫女伺候着进了浴桶,花瓣兜头盖脸的洒下来,香得我眉头紧皱。

宫女轻言细语的问我喜欢什么样式的罗裙,我两只手扒着桶壁,一心想要穿回我的囚服。

我像一只没有感情的待宰羊羔一样被洗洗涮涮,然后被捞出了浴桶由着宫女给我套衣服。

一层一层的衣服套上去,宫女弯着腰替我整理衣摆,一边整理还一边夸我肩上的胎记生得好看,活像一只凤凰。

我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穿着一身华丽宫装的自己,听着宫女的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把房里的宫女全都哄了出去,从里面拴上了房门,手忙脚乱地跑到镜前开始拽自己的衣服。

偏偏这宫装合身得紧,我扯得汗都出来了才拽下了肩头的衣服。

铜镜中映出我肩后的肌肤,原本白净了二十年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活似凤凰的印记,贴在身上,仿佛天生就存在一般。

我伸手去搓,这印记却像直接长在了我身上一样,怎么搓也搓不掉。

我一屁股坐下,汗水顺着下巴滴在了衣服上。

萧未舟,萧未舟。

这些天只有萧未舟一个人,能碰到我的肩膀。

十.

再见到皇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那时内监来传话说皇上让我去陪他用晚膳。

我如临深渊一般地跟着内监去了昭仁殿,昭仁殿里已经摆下了一大桌子的菜,皇上就坐在桌边看着我,我跪下,他就起身,然后把我扶了起来。

殿内的人都领命退出了昭仁殿,我僵着脖子不敢抬头,闷声闷气的谢完恩后就坐在了皇上对面的位置。

桌上的菜色味俱佳,我努力把心思都集中在菜上,可皇上似乎压根就没有用膳的心思,反而和我拉起了家常,一会儿问我小时候过得怎么样,一会儿问我萧未舟对我好不好。

我一律都噤声,只点头,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触了眼前这位九五至尊的霉头。

就这么干唠了半晌,我眼睁睁看着桌上的菜变得热气都不冒了的时候,皇上才话风一转,突然问我知不知道昭华公主。

「这座昭仁殿,就是她原先住在宫中时的寝殿。」

「听说过。」

我揪住了手里的帕子,轻轻瞄了一眼这位一身凌厉气还在努力强笑着让自己变得和蔼的天子。

确实也只是听说过,这位公主已经死了多年,她的公主府和段家就隔了两条街,只是府里从来不住人,现在的公主府也是重新修葺过的,原先的府邸因为多年前的一场雷火已经烧毁了大半。

「昭华是朕最疼爱的妹妹,是长公主。」

说到昭华公主,皇上的目光就更加柔和了几分,随即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

「她还是你的亲生母亲。」

「啪嗒。」

殿内最先响起来的是筷子落地的声音,我赶忙弯腰去捡被我失手碰掉在地的银筷,筷子冰冰凉凉,握在手里的一瞬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

「皇…皇上……」我想说点什么,可嘴唇干裂得厉害,连舌头也像打结了一样。

「昭华是你的母亲,朕是你的亲舅舅,你的养母姓宁,是昭华的贴身婢女,而你应该姓齐,你的父亲是当年先帝亲封的探花郎。」

什么姓宁姓齐,什么先帝探花郎,我爹明明是河西村里人人喊打的臭酒鬼。

皇上突然起身,从身后的桌案上取来了一副画卷。

画卷的边沿看起来有些泛黄,可保存得极好,上面的画应该是用松油烘过的,连颜色都像刚涂上去的一样。

我对画卷的惊叹始于笔法,盛于看清画中的美人。

画上的人风髻露鬓蛾眉淡扫,一袭淡绿的罗裙素雅之中还能透出倾城绝艳的风姿,虽然只是一幅画,却在展开时让满殿都生了光辉。

我惊讶于她的美貌,更惊讶于那画中人与我有着五分相似的容貌。

皇上说这是昭华公主。

皇上说我与她眉眼相似,其他地方就更像我那身为探花郎的爹。

皇上的嘴开开合合,而我只想找到萧未舟问个清楚。

所以当皇上问我要什么赏赐时我脱口而出:

「我想见萧未舟。」

无论我到底是谁,萧未舟都是我名义上的夫婿,我想见他也无可厚非,皇上许诺我让我安心住在宫中,明天他就宣萧未舟进宫。

我在筑玉宫的床上睁眼等到了天明,第二天一早萧未舟就受宣进了宫,我瞪着一双充着红血丝的眼睛在筑玉宫的正殿等他。

萧家虽然落败了,但萧未舟的官职却离奇的保了下来,等他一身太医官服走进正殿时,我差点直接哭出猪叫声。

我让殿里的人都退下,直到最后两个退出的宫女合上了正殿的大门,我才一头撞向了萧未舟。

萧未舟被我撞得一愣,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顺带扶住了我。

我憋着眼泪拍开了萧未舟的手,低声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下手极重,萧未舟的手背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块,面对着我的质问,萧未舟瞥了一眼殿门,然后拉着我转身进了后殿。

正殿安静,后殿更加安静。

萧未舟带着我坐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才问我知不知道昭华公主。

「我知道啊,长公主,皇上的亲妹妹,早些年就死了,皇上还说她是我的亲娘。」

我一股脑把昨天听来的种种都说了出来。

「那你可知昭华公主是因何逝世?」

「不……不知道啊,听说是说当年公主府起了一场雷火,难道是死于火难?」

「不,昭华公主是死于难产,公主生产那日京都雷声响彻,胎儿刚刚出生,一道天雷就劈在了产房房顶,公主府顷刻起了大火,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降下大雨火才灭掉,那时整个产房被烧得面目全非,不只是公主,还有冒着大火冲进去驸马和产房之中的婢女都葬命其中,烧得连尸骨都分不清。」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问道:

「那昭华公主生下的那个胎儿呢?」

「那个胎儿一出生身上就满是红斑气息奄奄,接生的产婆说那是个将死的女胎,只看了几眼,就慌不择路的跑出产房去向宫里派去的公公回话,也正是因为这样,产房失火时她不在其中,才保住了一命。」

胎儿一出生就是没了半条命,现在我却变成了昭华公主的女儿。

到底是我疯了,皇上疯了,还是那天在殿上的人都疯了。

「只是气息奄奄而已,又不是已经死了,产婆不找大夫,找宫里的公公干什么?」

萧未舟越说,我的脑子就越乱,只隐约间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就是因为那个女胎生来异样而且形如死胎,才不能找大夫来救她。」

「为什么?」

「因为她是祸星。当年司天监夜观星象,早在昭华公主有孕时就预言将来皇室中会诞下一个能斩断国运的灾星。」

「因为星象有异就弃一条人命于不顾?」

祸星如何,福星又如何,我被人传了这么久的活菩萨,也不见得我真的就能保佑谁。

「可怕的不是因星象而弃人命,而是昭华公主一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萧未舟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也有汗渍,比我的手还要更凉些:

「当年司天监的预言并非只有祸星降世,而是皇室之中祸星福星并临,当时皇室之中有孕的只有两人,一人是昭华公主,一人是虞妃,也就是如今的虞贵妃,而昭华公主难产当日,虞妃在宫中也诞下了一位皇子。」

「……五皇子?」

「五皇子现在才十岁,当年虞妃生下的是三皇子,只可惜这位被称为福星临世的三皇子不满周岁就夭亡了,自那时起,宫里宫外又开始流传三皇子才是祸星的流言,但没过多久流言就被镇压了下去。」

我难以置信的望着萧未舟,可萧未舟目光坚定,没有一丝作假的模样,

随着萧未舟的述说,我的心也像悬了一颗巨石一样上下晃动。

「那我背后的假胎记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上从未有过胎记。」

「你的确没有胎记,而昭华公主诞下的那个胎儿身上也根本没有胎记,所谓的胎记只是女胎身上一块形似凤凰的一块红斑,产婆当年因为胎儿可怖,急匆匆的看了两遍,就将肩头那块浅色的红斑看成了胎记。」

「所以你就利用了这一点,在我肩膀后面设法弄了一块假胎记,让我假冒了那个胎儿?」

「我虽然设计了许多陷阱引了许多人上钩,可混淆皇室血脉,我还不至于这么胆大包天。」萧未舟的唇角弯出了一丝苦笑:「秋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就是那个胎儿。」

十一.

脑子这种东西,人人都有。

但并不是人人都会用。

比如我,我就觉得我脑子这会子跟个摆设一样。

听完萧未舟的话,我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不小心,还洒了半杯。

萧未舟替我收拾桌案,我就坐在原地傻着眼看着他。

我舔了舔嘴唇,问萧未舟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未舟反问我他和我第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成亲,洞房,我去给你冲喜啊。」

我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没记错,那天萧未舟惨白的脸还实实在在的吓到了我。

可萧未舟却告诉我不是那天。

萧未舟收拾好了桌案,抬起两只手在半空中比了比: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这么小,才刚刚出生。」

「什……什么意思?」

「昭华公主生产后,产婆离开产房,将公主诞下的女婴交给了公主身边的贴身的婢女宁月,那时公主产下祸星的消息已经向外传开,昭华公主用最后一口气求婢女带着她的孩子离开公主府,救这个孩子一命。就在婢女带着孩子和昭华公主的贴身玉佩避开宫中派去的禁卫军跑出公主府后,雷火就引燃了产房。」

「你的意思是,婢女就是我阿娘,我就是那个女婴?」

「是,宁月带着你想要离开京都,但当时城内戒严,她只能带着你来找了我娘,所以你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我冲喜的对象在我还只会嗷嗷哭的时候就见过我。

我的阿娘不是我的亲阿娘是昭华公主的婢女。

我的婆母在我还是个襁褓婴儿的时候帮着救了我一命。

我竟不知道我这是命不好,还是命太好。

「可我那时候不是都传成祸星了吗,为什么我阿娘还敢带着我去找你们?」

「那时候流言的确骇人……但昭华公主于我娘有救命之恩。」

在萧未舟口中,昭华公主不但容颜绝代文采过人还心软良善,在皇帝下旨诛杀徐家满门的时昭华公主上书求情,留下了徐家其他无辜的老小,将诛杀之罪改成了流放。

而萧未舟的阿娘,就是本来应该流放房陵的徐太医亲女,徐媛。

当年徐太医是太医院院使,家传医术堪称绝世,而那时宫中还不是虞贵妃一人独大的局面,最为受宠的是奚嫔娘娘。

奚嫔承宠多年却没有一子半女,最后求了皇上的旨意让徐太医为其调养身体,但一服一服的药喝下去,奚嫔非凡没有有孕,反而在一日晨间吐血晕厥,不到四天就殁在了宫中。

皇上下旨彻查,最后定罪为徐太医收受了娴妃娘娘的钱财加害于奚嫔,东窗事发,娴妃娘娘自缢于宫中,徐家差点满门抄斩。

幸而徐媛与昭华公主是闺中密友,昭华公主不忍好友蒙难,一连求了好几天,才保下了徐媛一命。

那时还是太医院普通医官的萧骐倾慕徐媛已久,最后竟胆大包天的求助于昭华公主,二人联手玩了一出李代桃僵,将徐媛救出了流放之列,接进萧家,至此徐媛便隐姓埋名成了萧家的四夫人。

萧未舟说到这里时,我属实是惊了一惊,想不到我那位看起来急躁多疑,动不动就罚人跪祠堂的公公,还干过这种为了心上人而逆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如果萧未舟没有接着说下去,我差点就以为这是一段郎有情,妾有意的佳话了——

徐媛进了萧家后,萧骐一心都扑在了她身上,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很快的,徐媛就怀上了孩子。

这个孩子是个男胎,出生后被取名为萧未舟,成了萧家的二少爷,萧未舟自小聪慧,只可惜体弱多病,连风都不太见得。

那时的萧骐已经成了太医院首屈一指的人物,年少有为盛名在外,忙于仕途的萧骐已然没有了当年的心性,连后院都甚少踏足,更别提照顾徐媛母子。

久居后宅徐媛母子因为萧骐早前的偏心饱受府中其他夫人的刁难,而萧未舟也就这么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长大了。

这样平淡的日子直到祸福乱国的预言出世,公主府一夜失火,宁月走投无路之下求助于徐媛才被打破。

徐媛趁夜色将人藏在了自己的院子中,诊断之后便发现女婴并非天生红斑,而是有人在公主有孕时就开始下药,才致使公主难产,婴儿有异。

这样大的局唯有同被预言缠身的虞妃娘娘才有心布下,可当时皇上在庆山祈雨,后宫之中虞妃独大,徐媛虽然猜测出了真相却自身难保,她本想藏下二人等到皇上回京之时再行申辩,但第二天天一亮,京都里的禁卫军就以抓捕盗贼为由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宁月不想连累徐媛,就带着女婴和药石藏进菜农的牛车中逃出了京都。

一介女流,带着一个病弱的孩子,多日奔波后在一户农家前晕倒,被农户捡了回去。

而那个农户,就是我那酒鬼老爹。

农户见宁月生的标致,就将她收留了下来,连带着收留了女婴。

两人草草成婚后,女婴就随了宁姓,那日正值立秋,就取了宁秋儿这个名字。

后来宁月给徐媛寄了一封信报了平安,那封信以后就再无音讯。

徐媛遣人去打探,回来的人说那个地方遭遇了洪水,已经举村搬迁。

而昭华公主去世后,萧骐对徐媛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常常大半个月也不会来见她一面,只堪堪供应着她的衣食。

就在徐媛被内宅争斗磨平了心气时,她有了第二个孩子,萧思思。

萧思思一出生,徐媛的身体就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苦苦撑了几年后,在自己的弥留之际叫来了萧未舟,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原来在这十余年中,徐媛从未信过自己的父亲会为了一点私利罔顾他人姓命,进了萧家以来,她托自己的丈夫萧骐替她查访旧案,可每每提到此事,萧骐便顾左右而言他,天长日久,徐媛心中郁结难安愁苦不已,直到多年以后。

那时萧思思已经开始牙牙学语,再为人母,徐媛的心绪愈发平和,终于决定将萧骐恳求了多年的徐氏医书默写下来交给萧骐。

萧骐喜出望外,对徐媛的态度又好了起来,几日过后医书已成,徐媛亲自去了萧骐的书房想要将东西交给他,但当时房中无人,徐媛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古籍,却不料触碰了机关,在墙上弹出来的密格中发现了萧骐的藏起来的密宗。

信纸上桩桩件件一条一条,尽是当年萧骐参与密谋陷害徐太医的旧事。

徐太医医术过人又身为院判遭到了同僚妒忌,正巧那时的虞妃又与奚嫔不和,索性与自己的太医院中心腹合谋,设计除掉了奚嫔,又除掉了徐太医,最后还祸水东引陷害了娴妃。

参与其中的萧骐贪念徐氏医书,就悄悄与昭华公主一同救下了徐媛。

假意倾心,实则谋利。

在利用完昭华公主后,萧骐全然投靠了虞妃,在祸福的预言搅得人心惶惶时,有孕的虞妃担心自己在宫中的经营毁于一旦,自一开始就与太医院中的心腹密谋,毒杀昭华公主腹中的胎儿。

事已定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虞妃趁着那段时间京都多雷鸣闪电,在生产当日派人在昭华公主的产房中下了迷香又刻意纵火,伪造了雷火降世,最后酿成了近乎无一生还的惨案。

自己的枕边人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还害死了救了自己一命的好友。

知道真相的徐媛几近崩溃,最后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随手写下几味药方冒充医书交给了萧骐。

自以为拿到医书的萧骐彻底露出了真面目,不但冷落徐媛,连自己的儿女都置之不理任人欺辱,年幼的萧思思差点就死在了萧未舟的怀中。

身体每况愈下的徐媛这才发觉自己的饮食中早已被加进了败人气血的草药,不但自己身体受损,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因此多灾多病。

草药的量控制得极为精准,连徐媛都未曾看出,除去萧骐,府中再无人有这样的手段

自一开始萧骐就是为了医书而来,就连他的亲生孩儿,他下手时都未曾心软。

只可惜徐媛发现的太晚,真相铺开之时她已经油尽灯枯,再无转圜。

临终之前徐媛将真相于医书都托付给了萧未舟,说自己此生一恨徐家蒙冤,二恨好友惨死,三恨自己识人不清。

自那以后,徐媛的不甘,就变成了萧未舟的执念。

徐媛死后,萧思思被送去了静思庵,在庵中的第二年偶遇了已经辞官的林太医,林太医是徐媛的世伯,与徐太医是莫逆之交,在他看见萧思思的第一眼,就想到故人。

几经波折后,三人终于相认,林太医将萧思思接回了自己京外的府邸养在身边传授医术,而没了后顾之忧的萧未舟便开始在府中卧薪尝胆专研医术以谋来日。

萧未舟执着于洗雪徐家冤屈,也执着于自己母亲心心念念的好友——昭华公主。

那时司天监的预言已经随着公主府的大火和三皇子的夭亡而平息,萧未舟凭着母亲留下了一纸玉佩画纸四处打探,却始终没有消息。

直到某一日他在街上碰见段之钧,段之钧坠在腰间的玉佩上明晃晃的刻了一个华字,与母亲所画的图样几乎一模一样。

有了苗头,萧未舟就找了人进段家打探,最后确认了段之钧身边那个天天受捉弄的我就是他苦寻多年的昭华公主亲女。

正巧那时萧家大夫人因为萧未舟初显身手而心生忌惮,在萧未舟的饮食中下了药。

萧未舟将计就计,开始在府中装病,顺带着在大夫人面前唧唧歪歪,让大夫人圆了自己都快死了还没取过妻的憾事。

大夫人一看萧未舟就要升天了,为了成全自己的名声,就登了段家的门,一把薅住了我,让我成了冲喜的幸运儿。

十二.

我嫁林萧家以后,萧未舟目的达成,连病也懒得装了,闹了这么一出反而成全了我的好名声。

起先萧未舟是听闻我在段府日日受人欺负我,所以想把我留在他身边,谁知道我在萧家每天吃饭遛弯得空还和段之钧蹲墙头抱头痛哭。

我在书房里呼呼大睡的时候,萧未舟正在卧房内和林太医书信相通筹谋事宜。

待到筹谋完成后,萧未舟就开始着手准备进入太医院,萧骐对他多有忌惮处处限制,无奈之下萧未舟只好求助于德高望重的林太医,得以进入太医院为官。

萧未舟在太医院布局多日,最后在萧骐给虞贵妃和五皇子调制的药膳中如法炮制的加进了当年的毒药,只是剂量少了一半,只致昏迷,不至要命,

一朝事发,萧家悉数下狱,一直到成了阶下囚,萧骐都还不知道此桩祸事是自己这个常年病弱的儿子所谋划。

林太医按照与萧未舟的约定如期进宫,诊断出此中毒药与当初奚嫔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而那时的我还待在大牢里无语挠墙。

在萧未舟掀起这场乱局前,他一边计划着完成自己母亲的心愿,一边纠结于是否要公布我的身份。

若是不公布,我便一辈子无法认祖归宗,昭华公主的血脉也就此断绝。

若是公布了他又担心证据不足,虞贵妃临了反咬一口,反倒把身带灾祸的帽子又扣在了我头上。

两相权衡之下,萧未舟明里暗里的开始在京都里散播萧家二少夫人是个活菩萨的流言为我造势,在发难的前一晚又因为记起他拜访的那个产婆一口咬定当年女婴肩后有胎记的事,就趁我熟睡之时在我肩后用药汁画了个只能维持半个月的假凤凰。

按照萧未舟的说法,要是能一举洗雪徐家和昭华公主的冤屈自然是最好的,到时若是虞贵妃认罪伏法,他再借旁人之口引出我的身世,凭借着我与昭华公主相似的容貌,段之钧手里的玉佩,和我肩后的凤凰,想要证明我的身世也就稳妥了。

若是这一遭动摇不了根基深厚的虞贵妃,届时他在独自将我的身世隐瞒下来,皇上近年来兴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心肠愈发软了下来,遇事也甚少再像当年一般下旨诛杀全族,加之有林太医为他辩白求情,他想要保命也非难事,若是昭华公主的冤屈洗不清,他就先带着我和思思离开京都,走到哪儿也饿不死我们俩。

于是萧未舟私下找到了段之钧,告知他若是萧家倾颓,就请他注意宫中动向,一旦传出昭华公主蒙冤的消息,就立刻带着从我手中抢走的那枚玉佩和我的卖身契进宫。

段之钧因为我的缘故不明就里的答应了萧未舟。

但没想到第三天我就进了大牢。

萧未舟思虑周全,后路一条一条罗列得清清楚楚,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一进大牢就吓破了胆,嚷嚷着是太医院里有人要害他,还说是奚嫔冤魂回来了。

在林太医进宫后的一番辩白下,不但虞贵妃一案,就连当年奚嫔的死因都指向了萧骐,萧未舟煽风点火的在旁边吓唬了几句,萧骐为了待罪立功保下自己亲眷的姓名,就将当年谋害奚嫔一事全部抖落了出来,于是皇上大手一挥下旨抄了萧家。

抄家之时掘地三尺,直接将萧骐数次辗转,藏至卧房砖石下的密信全都挖了出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两桩大案夹杂着一众小案,全都递到了皇上的龙案上。

皇上龙颜震怒,一直等着消息的段之均趁机进宫递上御状,说自己的手中有昭华公主的遗物,借此引出了我的身份。

在我被带进宫前,段之钧已经跪在殿前拿着玉佩和我的卖身契将我的来历悉数痛陈了一遍,最后不知为何晕厥了过去,我才没能在进殿之时就看见他。

不出萧未舟所料,皇上早在当年就曾调查过昭华公主一事,只是人死灯灭灭毫无错漏,最后也只查出火中少了一具婢女的尸身,婴儿也不见踪影。

而我背后那块莫须有的胎记,也经由产婆之口传进了皇上耳中。

人证物证具在,我是皇室血脉的事就板上钉钉般的确定了下来。

当年涉事之人除了还在晕着的虞贵妃和判了斩首的萧骐,其余人一律凌迟,

萧未舟说,这是皇上给我的面子。

我望了望天,觉得皇上是在给老天爷面子,在给我这段时间活菩萨之名流遍京都的面子。

不论过程如何,最终的结果已成定局。

萧家男丁流放那天我得了允准出了宫,和萧未舟一起站在城墙上看流放的队伍。

一眼看下去,地上的人密密麻麻,恍惚间如同蝼蚁。

蝼蚁尚且知生之可贵,可有些人身为医者,却视人命如草芥。

我看得眼睛发疼,萧未舟捏了捏我的手,告诉我他已经重新置办了一座别院,思思也天天嚷嚷着要我回去。

我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回宫后我刚到筑玉宫就有太监跑来告诉我虞贵妃和五皇子都醒了,皇上让我一同去看看。

我跟着去了虞贵妃的居所,明明我站在日光下,可虞贵妃一见到我就惊恐异常,说我是来找她索命的鬼。

五皇子倒还好,十来岁的小男孩,和当年的段之钧一般大,怯生生的朝皇上请了安,又怯生生的偷看我。

皇上问我怎么处置虞贵妃这个毒妃。

我看着五皇子清澈透亮的眼睛,突然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了胸口。

我说:

「一切全凭皇上裁断」

或许我该大吵大闹着要了虞贵妃的命,甚至将五皇子也搅进去。

可那些诡谲汹涌的旧案离我实在太遥远,我提不起怒气,也提不起善心,我一时像一个局外人,一时又像个局中人。

皇上下旨用白绫绞杀了虞贵妃,五皇子年幼,在下旨前就被送去了太妃的宫中,说是以后都由太妃抚养。

我听宫女嚼舌根,说是日后五皇子怕是连龙椅的边都摸不着了。

事了后皇上问我还有什么心愿,只要我说出来,他一定一一补偿给我。

皇上似乎已经拟好了许多旨意,我想了半天,银钱我有了,昭华公主和徐家的冤屈也洗清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最后只问了他能不能把我阿娘的坟重新修一修。

我说阿娘,皇上就盯着我看。

我连忙改口道:

「养母,我的养母,宁月。」

修葺一座坟罢了,只是皇上动动手指吩咐下去的事儿。

在皇上再次询问我有何心愿时,我告诉他我想离宫了。

「宫中不好吗?还是什么地方住得不习惯?」皇上说话时目光总喜欢盯着人看,让人觉得无所遁形。

「宫里挺好的,可我已经嫁为人妇,日日待在宫里恐怕会落人口实。」

我强笑着解释,皇上许了我的请求,在用完早膳后,我就坐上了皇上派给我的车架,一路出了宫门。

车架浩浩荡荡的朝着萧未舟新置办的别院驶去,路程过半时我突然起了意,让人调转车头去了段府。

再进段府时,我已经从那个冲喜的小丫鬟变成了身世波折的皇室宗亲,段夫人站在我面前时微微弓着腰,嘴角还带着笑。

我还是比较喜欢当初她揪我耳朵的模样,可现在我进一步,她就退一步,还说我是贵人。

我无可奈何,只好告诉她不用拘礼,我是来找段之钧的。

段夫人让我在正厅落座,又让人去找段之钧,我屁股都还没坐热,段之钧就出来了。

正厅的人都极有眼力见的退了下去,我和段之钧面对面的坐着,我开口时,他也刚好开口,我闭嘴,他也正好闭嘴。

最后是段之钧先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秋儿,你这些天在宫里还好吗?」

或许是说出了口又觉得叫秋儿不妥,段之钧想要改口,却又不知道该叫什么。

「挺好的,我从今天起就不在宫里住了,方才回去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天你在大殿上晕了过去,有点担心,所以来看看你。」

「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段之钧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

我记得之前我和段之钧凑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现在却好像一句能说的都没有。

「你没事就好,那我……」我指了指门口,继续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站起身想要离开,段之钧也跟着我站了起来,却不是送我的,而是急匆匆地拦住了我的脚步。

「秋儿……你回要萧未舟那儿吗?」

「嗯,他在京都重新置办了别院。」

「秋儿,最近天凉了,风也大,对了,府里的桂花也开了,比去年的还香,我开的铺子生意也越来越好了,现在我都没怎么捉弄人了,其实我以前也只是爱捉弄你,还有……」

段之钧好似找不到什么可以说了的,顿了一顿才接着说,

「秋儿,其实我是想问,萧未舟对你好不好。」

「啊?」我看着段之钧急切的目光,轻轻啊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他对我很好,你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起先你被抓进大牢,我还手忙脚乱的,还是萧未舟想的周全,我除了做生意的时候脑子灵一点,其他的……还是比不过他。」

「你和他不一样,你做好自己就好。」看着段之钧衣服上的褶皱,我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替他理了理,随后又尴尬地缩回了手:「身边的侍女要选细心一些的,日后你也是要出门做大生意的人,穿衣上要仔细。」

「我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当初是我太贪玩,不肯听话,才在萧家要娶你的时候连反抗都………」

「好了。」我打断了段之钧的话,在他紧绷的目光中笑着说:「车架还在外面等我,我得先走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嗯。」

我走在前面,段之钧跟在我身后不远处,等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段之钧突然叫住了我,我回身问他怎么了,他就神秘兮兮地伸出了一只半握成拳的手让我去接。

我抬起手去接,一只白色带着细小斑点的蝴蝶就落在了我的手中,蝴蝶还在轻轻扇动着蝶翼,让我的掌心有一丝发痒。

「不能捉大扑棱蛾子逗你了,这次你要回去,我捉一只蝴蝶送给你。」

段之钧送我到了门口,看着我登上了车架。

等到马车又摇摇晃晃的行进了一段路,我终于撩开了车帘,让蝴蝶飞了出去。

跟在车旁的侍女看着蝴蝶飞走觉得好奇,问我车里怎么有蝴蝶。

「朋友送的。」

「小姐说的朋友可是段少爷?」侍女捂嘴轻笑了一声:「前几天还听说段少爷都起不来身了,今天居然就能抓蝴蝶了。」

「起不来身?他的病还没好?」

「倒也不是病,好像是是前段时间被段老爷用家法教训了好一顿,竹板子都打断了好几根,但当天段少爷还是能动的, 听说还冲了出来,就是段少爷进宫那天上午发的,所那天段少爷才会晕倒在宫里呢。」

段家家训,身为皇商,求财求德,不谋高位,不近皇亲,不涉争权。

这样一条家训,萧未舟可以不知道,我可以不记得,但从小背到大的段之钧却绝不会忘。

我捏紧了手中的车帘,指甲陷进布中,蝴蝶已经不见了踪影,段之钧说的桂花香牢牢锁在了府中,我朝后望去,已经看不见段家了。

我缓缓松开了手,帘布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十三.

萧未舟的别院置办在街尾,不热闹,比起原先的萧府要清静许多。

我一下马车,思思就冲了过来拉着我问东问西,等我都一一答完了,她才悄悄问我生不生她骗我的气。

我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告诉她有这个闲工夫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想想晚上吃点什么。

萧未舟虽然官职还在,但皇上还是特意准了他一段长假,我们三个难得的凑在一起吃了一顿安静的晚饭。

等到夜幕降临之时,我拿着剪子修剪了卧房红烛里的灯芯,萧未舟就坐在桌边盯着我看。

「在看什么?」我放下剪子坐到了他身边。

「以前心里揣着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心里没事儿了,突然发觉这样的日子真好。」

萧未舟说若是没有当年的那些祸事,照着他阿娘和昭华公主的交情,我与他好歹也能混个指腹为婚。

「不过幸好,我找到你了。」

我弯了弯嘴角,未置一词,只借着烛光梳了梳垂至胸前的长发。

「你不开心?」萧未舟突然凑了过来,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

「谈不上不开心,只是……只是脑子有点乱。」

「秋儿,你是不是因为我瞒了你这么久所以生我的气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你这么做也有你的道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只是有些接受不过来。」

「是我之前忽略了你的感受。」萧未舟倾身平视着我:「我一心只想着完成阿娘的遗愿,却从未问过你想不想要认回自己的身份,还害得你担惊受怕,秋儿,你要是不开心,就打我一顿吧。」

萧未舟一边说话一边拉着我的手往他的脸上招呼,我有些失笑地捏了捏他的脸,

「好啦,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是回来找你打架的」我收回了手,继续道:「但你日后若是再敢瞒着我骗我,我一定把你揍得鼻青脸肿,让思思都认不出来你。」

「再也不了,绝不。」

「萧未舟,阿娘的心愿你完成了,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你告诉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替你完成。」

「用不着上刀山下火海,我的心愿很简单,就是你不再背负这些过往,我们也不再卷进这些纷争,日后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就好。」

「这简单,我明天就辞官,然后带着你和思思游历大好河山,等到游历够了,就找一个地方定居,开个医馆,和你过平安的日子。」

萧未舟说得斩钉截铁,听得我一愣。

「辞官……?」

我虽向往萧未舟口中的那种生活,却也没有生过让他为我辞官的念头。

「对,辞官。」萧未舟扶住了我的肩膀:「当初进太医院是为了旧案,现在事情了结,我倒更想和你去过自在的日子,什么官位权位,我都不在意。」

「可皇上那边……」

「秋儿,你放心吧,咱们这位皇上多疑得紧,他虽然因着你的缘故保下了我的官位,可心里应该巴不得我早点辞官,毕竟我这样一个罪臣之子留在太医院,怎么看都是怪事一桩。」

不想萧未舟留下,也不见得想我留下。

三皇子夭亡,昔年的预言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但谁又能知道等皇上心中的愧意散去,在皇上眼中,我身上所背负的到底是福还是祸。

我看着萧未舟,最后抬起手抱住了他的头,吧唧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好,我们带着思思去过自己的日子。」

天大地大,我与萧未舟,都不必困囿在这京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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